2016年4月12日，患滑膜肉瘤的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学生魏则西去世。随后，又曝出百度-武警二院-莆田系相互勾结，形成了一条骗取患者钱财的肮脏利益链，引起了公众的关注甚至愤怒。魏之死，让此前一直“隐藏”在冰山表面下的医疗乱象浮出水面。那么，医疗乱象的深层次原因是什么？医疗行业的特点是什么？魏则西怎么了？产生了什么影响？让我们看一看。

发表于2020年1月20日《中国新闻周刊》第933期。

开门的一瞬间，魏海泉探出头来。他穿着灰色夹克，头发基本是灰色的。不难察觉到，与近一两年在媒体采访中的出场相比，他已经苍老了许多。去年5月，51岁的他和49岁的妻子通过试管婴儿技术生了一个孩子。

大儿子魏则西已经走了三年多了。随着小儿子的出生，他和妻子的生活进入了新的轨道。这也是魏则西的遗愿。他希望他走后父母能再生一个孩子。

魏海泉至今还留着儿子泽熙的定位器号，用它回复短信。魏海泉在发给《中国新闻周刊》的短信中说，泽熙有可取之处。但是，在韦弗的嘴里，百度是一个敏感词。提起这个，他吸了口烟，凝视着窗外，停顿了一下，停了下来。

在百度近三年企业财报的“风险因素”条目中，会有媒体提到，2016年，一名患癌症的大学生，因为在百度竞价排名中搜索某医院，接受治疗不成功而死亡。

2016年魏则西事件后，魏海泉夫妇向******百度，但魏海泉不愿多提后续进展。三年来，以百度为代表的搜索引擎依然混乱。回访结束前，魏海泉沉默了片刻。关门前，他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唉”。

误入歧途的生存方式

陕西咸阳是魏则西成长和生活的地方。咸阳并不是一个大城市，除了机动车的轰鸣声和过往声，整个城市保持着安静而平缓的步伐。

魏则西大半辈子都住在新中国第一家国营棉纺织厂西北国棉一厂的宿舍楼里。那是一栋建于上世纪80年代的五层红砖楼，外观陈旧，他的房子占地只有51平方米。他高中就读的省重点卫城中学，距离不到1公里。魏海泉和他的妻子现在搬进了离原地址只有两公里的新住宅区。

魏则西高中的同学尚洁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魏则西高中时成绩很好，在70多名学生的重点班里，排在前10名左右。作为理科生，他也爱看文史类书籍。他和同学说话的时候，经常在听不懂的时候有放弃的勇气。“他身高一米八，像个大哥哥。”

2012年，魏则西以603分考入西安电子科技大学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他的梦想是毕业后能去麻省理工这样的世界知名大学深造，以便将来能为谷歌、百度、阿里巴巴这样的互联网巨头工作。

然而，2014年4月，魏则西被确诊为腹部滑膜肉瘤三期。这是一种发病率低但存活率极低的恶性肿瘤。为了治病，一家人去了全国20多家医院，魏则西做了3次手术，4次化疗，25次放疗。在这个过程中，魏海泉和他的亲戚通过百度找到了一种叫做DK-CIK的生物免疫疗法。从2014年9月到2015年7月，魏则西在北京武警二院一共接受了四次治疗。这种疗法，号称源自美国斯坦福大学，是世界先进的疗法。治疗的第一年，为了避免魏则西的情绪受到影响，家人只告诉他，他得了一个介于良恶性之间的交界性肿瘤。

在网友留下的截图中，当时用百度搜索“软组织肉瘤”，北京武警二院在搜索结果首页排名第二。在知乎的回答“你认为人性最大的恶是什么？”，魏则西写了被骗的故事:百度，那个时候，不知道有多邪恶。医学信息的竞价排名...这是一家三甲医院。医生上了央视，声称疾病治疗有效率达到***成，而且保证20年...

四次治疗共花费20多万元后，当年8月底，魏则西从在美国留学的朋友处得知，北京武警第二医院所谓的DK-CIK技术“在国外临床阶段就被淘汰了，现在美国也没有医院了”。

2015年8月左右，魏则西开始在网上搜索国内外适用的疗法和临床试验。当时还在读医学博士的徐峰，帮助魏则西接触了国内三家医院的靶向药物临床试验。但由于他当时使用的靶向药物有效，不建议更换，等等，他不符合入组条件。徐峰现为中山大学肿瘤防治中心骨与软组织科住院医师。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国内有治疗骨和软组织肉瘤经验的医生和医院并不多，这类肉瘤的首次诊断和手术非常重要。如果魏则西在发病之初就被推荐给这方面的权威医院和医生，他的生命可能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延长。对于魏则西来说，最好的选择是手术、放疗、化疗后使用靶向药物。生物免疫疗法只是上述方法全部失败后的“没办法”。但搜索引擎和将科室承包给莆田系的北京武警二院，将魏则西引入歧途。

魏则西在给徐峰的邮件中写道，家里花了50万后，已经很难负担其他治疗费用。这50万元中，将近一半是在北京武警二院做生物免疫治疗的钱。

徐风觉得魏则西有强烈的求生欲。一开始给魏则西留言后，第二天早上7点多魏则西联系了他。从他的病情来看，癌症中晚期患者死亡是自然过程，但魏则西被搜索引擎和武警二院引入“杜局”，让他倾家荡产。

当时魏则西所处的另一个大背景是生物免疫疗法在全国遍地开花、蓬勃发展的混乱局面。2009年，原卫生部发布《医疗技术临床应用管理办法》，将免疫细胞治疗定义为第三类医疗技术。同年，自身免疫细胞治疗技术也被列入第三类医疗技术第一批临床应用目录。此后几年，免疫细胞治疗一直处于主管部门不明确、临床试验和临床应用界限模糊、管理不规范的局面。全球很多医疗机构借机开展免疫细胞治疗，收取高额费用。有专家指出，魏则西使用的DK-CIK免疫疗法本质上是一种非特异性抗肿瘤技术，对滑膜肉瘤的作用有限，甚至可以说是失败的。

肺转移后，魏则西的病情几乎不容乐观。尚洁去魏则西家拜访了四五次。在她印象中，魏则西人瘦，头发变白是因为靶向药物的副作用。她还记得在魏则西给QQ发了一个“抱抱”的表情。魏则西回答:“别抱，疼。”2016年2月21日，魏则西给她发微信，告诉她自己状态很不好，没有太多精力看定位器，不需要回复。

2016年4月12日，在知乎上一篇关于“魏则西怎么样了？”魏海泉写道:泽熙于今晨8: 17去世。近20天后，魏则西事件引爆舆论。

之后，由相关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进驻百度和北京武警二院。2016年5月9日，调查结果发布，发现百度搜索相关关键词的竞价排名结果客观上影响了魏则西的就医选择。百度的竞价排名机制存在一些问题，如竞价权重过大，商业推广标识不清晰，必须立即整改；武警二院存在科室间非法合作、信息不实、医疗广告误导患者和公众等问题。

当年6月，百度董事长兼CEO李彦宏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军警医院很多科室外包存在很大风险，而把军警医院的广告全部掉，是与“魏则西事件”最相关的措施。9月，李彦宏还表示，“因为最近几个月的医疗事件，[百度]在一个季度内砍掉了20亿的收入。”

这句话让魏海泉夫妇很生气。他们委托律师在知乎上发帖“为什么让我们背黑锅？”讨论信。在没有百度道歉的情况下，2016年11月，魏则西父母将百度***至西城区***。

现在，对于诉讼的后续进展，魏海泉没有给出答案。魏家人的代理律师、北京腾博律师事务所律师宋伟强也对记者表示，相关信息不便透露。

搜索引擎变好了吗？

魏则西患病期间，对恶性肿瘤的病友们进行鼓励和开导，给他们出谋划策，不让他们上当受骗。魏海泉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儿子很伟大，他的去世推动了国家很多政策的出台。

魏则西事件调查结果发布一个多月后，由国家网信办和国家工商总局分别制定的《互联网信息搜索服务管理规定》和《互联网广告管理暂行办法》发布。首次将搜索引擎的竞价排名明确为互联网广告，纳入监管范围。还有人提出，应明确区分付费搜索和自然搜索结果，并明确规定付费搜索信息在搜索结果页面中所占比例的上限。对于百度，调查组要求其清理整顿医疗、药品、保健品等相关商业推广活动，建立以可信度为主要权重的排名算法，商业推广信息比例不得超过每页30%，建立健全先行赔付等网民权益保护机制。

他是百度在Telly的一个分支机构中负责直接广告数据分析的前员工。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百度竞价排名的推广渠道由三部分组成:大账号代理、六家直营分公司和遍布全国的代理。他了解，近三四年来，医疗招标广告收入占分支机构总招标收入的比例一直在下降。一方面是因为“国家监管严格”，另一方面是因为百度内部对客户资质审核更严格，“这让广告主少了”，一些竞价疾病关键词也受到限制。然而，这几年，一些疾病在百度的搜索结果依然有置顶推广，公立医院搜民营医院的乱象依然被媒体曝光。

魏则西事件只是监管体系薄弱下山寨高科技医疗乱象的又一次爆发。——摘自《生物免疫疗法:山寨高科之乱》2016年5月16日第755期。

如今，百度的竞价排名开始从PC端向移动端迁移。在电脑上，用百度搜索一些疾病，首页或者前几页不会出现医疗竞价广告，但在定位器上却是不同的场景。以关键词“胃病”为例。百度PC首页没有广告，但在移动端可以看到“北京华大中医医院”、“北京东大肛肠医院”的搜索结果。搜索“哮喘”和“鼻炎”也有类似的显示。

不同地区有不同的搜索结果。DCCI互联网研究院院长刘兴亮表示，从技术层面来说，这实现了对世界各地人群的精准广告投放，但同时，不同的搜索结果也可能意味着不同地方对互联网广告的监管力度不同。有些广告主在三四线城市做广告，或者是在钻当地人医疗知识不全的空子，所以客观上存在逃避监管的可能。

根据《互联网广告管理暂行办法》，互联网广告应当具有可识别性，并明确标注“广告”。在如今的各大搜索引擎中，百度的“广告”被标注为浅蓝色，而搜狗和360的“广告”字样为淡***，在搜索页面中不易分辨。各种医疗竞价广告混杂在自然搜索结果中。刘兴亮说，搜索引擎公司应该做的是把竞价排名结果单独放在另一边，或者把广告标注清楚，但这样会影响广告的点击率，搜索引擎公司出于商业原因不愿意实施。

搜索引擎的竞价排名长期以来广受诟病。曾参与《互联网广告管理暂行办法》多次讨论的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宋亚辉表示，在搜索引擎市场，百度的搜索结果比谷歌更有序。一是与企业文化有关；第二，谷歌在国外面临竞争。2010年，谷歌退出中国**市场后，百度成为中国搜索引擎市场的主导者。宋亚辉表示，除了关注KPI等数字指标，百度企业还应该在公司治理体系中融入更多的人文精神。

宋亚辉认为，魏则西事件暴露出的最集中的问题是国内法律和监管机构对市场的反应迟缓。魏则西事件只是竞价排名弊病长期积累后的一次标志性爆发。宋亚辉表示，早在上世纪90年代末，中国就有了互联网广告，直到2015年《广告法》修订，才把互联网广告纳入其中。到2016年，竞价排名就定性了。相关法律法规的出台也是大事驱动的“压力立法”，是滞后的，是不正常的。

早在2002年，美国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就向多家搜索引擎服务商发出***，明确竞价排名服务属于商业广告，而谷歌则直接将竞价排名服务命名为“关键词广告”。但在中国消费者协会副会长、中国人民大学商业研究所所长刘俊海看来，竞价排名是广告主为商品和服务付费的行为，其本质是广告，适用的是现有的广告法。长期以来，竞价排名乱象的根本原因是“有法不依，有法不究”。

2009年，号称“不作恶”的谷歌因给美国假药贩子打广告，收到了美国政府开出的5亿美元天价罚单。在刘俊海看来，国内竞价排名乱象频发的关键点在于违法成本低于违法收益，消费者***成本高于***收益。

对于魏海泉夫妇来说，现在他们更渴望过上平静的生活。2016年下半年，为了完成儿子的遗愿，夫妻俩开始考虑试管婴儿。他们在陕西省妇幼保健院尝试了几个月，但以失败告终。两年多前，北京一家专门从事辅助生殖医疗服务的企业通过魏则西的一所学校联系到魏海泉夫妇，希望免费提供帮助。这对夫妇决定再试一次。

从开始治疗到成功怀孕，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去年5月，孩子出生了。魏海泉说，孩子现在身体很好。在魏的房子外面，你可以听到魏妈妈哄孩子的快乐声音。

走在距离20多公里的西安电子科技大学新校区，问学生是否认识魏则西，有人会犹豫，“这是我们的同学吗？”不过也有计算机学院的同学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们了解到这位学长无论是在事发当年，还是入学后，都在与搜索引擎的邪恶作斗争。

三年过去了，很多当事人和证人都不愿意再提起。三年来，魏则西每次离开，媒体都回访。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担忧逐渐淡化。但是公众并没有忘记他。

去年5月，李彦宏入选中国工程院2019年增选名单，舆论再次记住了魏则西。11月，中国工程院公布2019年院士增选结果，李彦宏落选。去年7月，在百度AI开发者大会上，李彦宏演讲时当众被泼水事件引发公众关注。8月，百度投资知乎，关于魏则西的讨论重新浮出水面。但如果在百度信息搜索页面同时输入“魏则西”和“李彦宏”，会显示“对不起，没有找到相关新闻内容”。

距离魏海泉夫妇现居地近8公里，是魏则西安葬的武陵故里。魏则西的墓碑表面覆盖着两个用透明胶绑着的花圈。中间只能隐约看到“泽”字。右边写着“生于1994年农历正月初九”，左下角刻着“2016年4月13日”。咸阳临近岁末，冬日的阳光依旧温暖，黑色的墓碑寂静而冰冷。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尚洁、徐峰、Telly为化名)

此外，需要指出的是，百度-莆田-武警二院肮脏利益链之所以能乘虚而入，也提示政府部门亟待建立一个以初级医疗为中心的可及的、优质的、公平的医疗照护系统。初级医疗的核心功能是：预防、病例检出和管理、看管、转诊、协调医疗等等。建立这样一种医疗照护系统是实现全民健康覆盖所必须做的。如果有了这样一种系统，那么魏则西那样的患者就不会去找百度，因为学校的校医室就是一个初级医疗中心，而初级医疗的全科医生就会照护他。而要建立这样的医疗配送系统，必须首先破除逐利机制。